窗外雨聲淅瀝, 他靜靜地望著她, 等待著她的答案。

程尋靜默了一瞬, 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什麽。雨聲不小，可她耳邊仿佛盡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。她動一動唇, 沒發出半點聲音。

昏暗的燈光下, 蘇淩唇邊漾起了笑意：“呦呦？”

程尋眼神躲閃，她深吸一口氣，眼眸半垂, 遮住了眼裏覆雜的情緒。她低聲道：“我，我沒有木瓜……”

光線不足, 她又低著頭，蘇淩看不清她的神色。他挑一挑眉, 有些無奈的模樣：“呦呦,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。我不要木瓜，我要你的心裏話。”

安靜的雨夜，他的聲音就在耳邊，一個字一個字地印在她的心上。程尋微一恍惚，差點就點頭了, 然而腦袋還未動, 她心裏卻忽的浮起一個念頭來：就這樣稀裏糊塗地點頭答允, 是不是顯得太過輕佻？而且，確定不是她自己自作多情？

她心思轉了轉，歡喜和愉悅被壓下一些，反倒生出一些不安和遲疑來。她身體輕顫, 輕擡眸看向他：“蘇淩……”

“我在。”蘇淩靜靜地望著她，眼中幾許鼓勵，幾許期待。

程尋定了定神：“你，是想跟我好麽？”

蘇淩微怔，繼而輕笑。他緩緩牽了她的手：“你說呢？”

燈光昏暗，眉目清雋的少年眼中蘊著清淺的笑意，黝黑的雙眸似乎有眸中蠱惑人心的力量。

明明他沒有給答案，可程尋的一顆心卻瞬間被吊了起來，眼裏也罩上了一層霧氣。她直視著他：“去年七月十八，你說，咱們當朋友……”

“是啊，同門曰朋，同志曰友。你我同窗學習，志趣相投，不是朋友是什麽？”蘇淩一笑。

“不是，是你說，你只把我當男子看就是了。”程尋小聲補充，“也是那天說的。”

她記性本就不差，跟他相關的場景更是不知什麽緣故，牢牢記在心間，甚至是話語也能過耳不忘。

提起舊日言語，她沒來由有些微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。

蘇淩一楞，不料她竟還記得這些。她這是在翻舊賬？他嗯了一聲，悶聲道：“你不是也把我當過女人麽？”

他這話一提，程尋難免心虛。她輕咳了一聲：“那是我對不住你。”她有心說一句“咱們扯平”，可隱約又覺得這好像扯平不了啊。

“別說對不起，我想要你的答案。” 蘇淩正了正她的肩頭，迫使她與自己目光相對，讓她視線無處可躲。他聲音極低，卻帶著絲絲誘惑：“呦呦……你別扯開話題，只管說你的心裏話就是……”

兩人四目相對，呼吸交纏。他目光灼灼，眼神熾熱，就那麽定定地，眨也不眨地鎖定了她，讓她所有的心思在一瞬間匯聚在腦海。她聽到自己的聲音：“我其實，很早以前，就，喜歡你……”

話一出口，她自己都怔住了。她還沒想好要如何補救或者修飾，她就身體猛地騰空，竟是被蘇淩直接給抱了起來。

她臨到嘴邊的補救的話語在一瞬間變成了低呼：“啊。”

蘇淩原以為姑娘家害羞，她又是臉皮薄的，未必肯光明正大說出心裏的想法。沒想到，她竟然將自己的心思毫不掩飾便說了出來。直白、熱烈，教他心中一陣狂喜。

他真想抱一抱她，親一親她。

於是，他還未多想，就將她抱起來，轉了半個圈。聽到她低呼，他才停下動作，凝視著她，似乎生怕一眨眼，她就會從他懷裏逃走一樣。

程尋回過神來，她也是兩頰發燙，這熱意一直蔓延到心窩。她聲音細碎：“蘇淩……”

仿佛輕聲呼喚著他的名字，就能讓她身上的溫度降下來一般。

“我在這兒呢。”蘇淩額頭抵著她的額頭，喃聲道，“呦呦，我很歡喜，我很歡喜。”

這種歡喜陌生而又熟悉。有一個他很喜歡的姑娘，也很喜歡很喜歡他，是真正的兩情相悅，而不是他一個人的臆想。

他執了她的手，輕輕親了一下，覆又慢慢放在自己胸口，讓她感受他有力的心跳。

它在因為你而快速跳動，你能感覺得到麽？

他這虔誠而又認真的模樣，教程尋心下動容。然而片刻後，她理智回籠，她眨了眨眼，低聲道：“蘇淩，我……”

“你怎麽？”蘇淩含笑看著她。

“我說我喜歡你。”程尋一字一字道，清晰明了。

蘇淩眼中笑意更濃：“我知道啊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程尋臉上閃過猶豫之色。

“可是什麽？”蘇淩笑意不減。他想，只要有她的心，其他的都不足為懼。他想了想，笑道：“我也喜歡你，比你的喜歡更多的喜歡。”

他心說，這麽直白的、毫不掩飾的表達也很好啊。

這種話不應該只讓姑娘說。

程尋輕輕嘆一口氣：“你知道的，我跟我爹娘說好了，我不會太早出嫁……”

她心裏確實有蘇淩這個人，而且也確實是男女之情。但是一想到遙不可知的未來，她就忍不住心生懼意。像是游走在白茫茫的霧裏，因為看不清而心中慌亂。

蘇淩因為她的一聲嘆息而產生的緊張瞬間消散。他輕笑著搖了搖頭：“無妨，這事兒可以先不急，你不是還要讀書麽？我以前跟你說的話，還作數的，呦呦。”

她現下就已經在考慮成親的事情了？

“我爹娘如果不同意我跟你好呢？”程尋偏著頭看他，眸光瀲灩。

“那就，讓他們同意？”蘇淩笑吟吟的，用商量的口吻道，“你是你爹娘的掌上明珠，他們最疼愛你。他們知道咱們是真心在一起，就不會阻攔咱們了。”

聽他是用感情來打動父母，而不是用皇權，程尋悄然松一口氣，她定了定神，膽子也大了許多，繼續道：“還有，我有些害怕……”

“你害怕什麽？”蘇淩把玩著她的手，問道。他看著她，眼中滿是鼓勵。

兩人表露心意，他不介意她把所有心裏話毫無保留地全告訴他。他會一點點除盡她的擔憂，讓她安心自在。

程尋咬了咬牙，將心一橫：“我害怕將來，我害怕我成為北和宮的娘娘，我也怕我成為貴妃娘娘。蘇淩，我喜歡你不假，可我更希望你是在崇德書院的蘇淩，而不是二皇子蕭瑾，你明白麽？”

比起他是所謂的皇子，她更希望他是個普通的少年。她對規矩多的皇家有種天然的懼意，如果不是去年她進宮做了他的伴讀，她想她永遠都不會跟皇家扯上關系。

蘇淩眼中笑意微斂，輕輕“嗯”了一聲，低聲道：“呦呦，你是你，你不會成為別人。”

他知道她的擔憂和害怕，小姑娘嘛，難免患得患失。而且，又有北和宮娘娘們的前車之鑒，她更擔心，也在情理之中。

程尋略一遲疑，繼續道：“我知道我是我，不是別人，蘇淩，我是說，如果有一天……真到了那個時候，我不想出家，也不想被關在宮裏不能出入，更不想跟別人……你要是不喜歡我了，或者我不喜歡你了，咱們理智一點，分開好不好？一別兩寬，各自歡喜。你忙你的，我開我的書院……”

在蘇淩安靜的目光中，她聲音越來越低，漸漸幾不可聞。

她有些心虛，不敢去看他的眼睛。她心說，不是她要醜話說前頭，事實上在她察覺到自己對他的心思後，最困擾她的就是這些。

這可不比現代，覺得不合適了，直接分手。

蘇淩神色平靜，內心卻驚訝異常。她都在想些什麽？他聲音沈沈：“說完了？”

程尋點頭：“暫時就這麽多了，你也別惱我……”

她話未說完，腦門就被輕輕點了一下，她臉頰鼓鼓地去看他，剛一擡頭，腦袋又被不輕不重拍了一下。

不痛，可她仍是下意識捂住了被他拍過的地方：“怎麽？”

“胡思亂想什麽？誰會讓你出家？讓你待在宮裏不能見人？”蘇淩輕嗤一聲，“說的還挺像那麽一回事的，可惜道理完全不通。”

“怎麽不通？”

“什麽叫不喜歡了？”蘇淩說話間，又一把將她抱了起來，托著她的身子，緩步移到了窗邊。“呦呦，你說說看，什麽叫不喜歡了？難道你喜歡了我，還要去喜歡別人不成？”

他說這話時，神色已經沈了下來。想去喜歡別人？也要看他是否同意。

身體懸空的同時，程尋一顆心也懸了起來，她下意識攬住他的肩頭：“你先放我下來，咱們好好說話……我不是說我，我只喜歡你，我不喜歡別人。我是說你啊……”

她心裏頗覺委屈，從上輩子到現在，一心學習，總共也就只對這一個人動心過。

“我？我就更不可能了。”蘇淩一笑，眉目舒朗。他滿心都是她那一句“我只喜歡你，我不喜歡別人。”

他心說，她害羞時惹人憐愛，現下這般毫無顧忌直白地表明心意時，更讓他歡喜。

心裏有個她，已經這般不容易了，他又怎麽可能對別人動心？

蘇淩聲音很低：“呦呦，沒有別人。人的心不大，住了你，又怎麽能住別人？”

窗外雨聲潺潺，雨夜裏，十七歲的少年，聲音低沈，眼神澄澈，格外認真。

空氣似乎變得稀薄起來，程尋望著這樣的他，無法不相信他的話。

她心想，如果他以身份相壓，她根本就沒有絲毫拒絕的可能。如今他敢許下承諾，她為什麽不敢信上一次？

她一時豪情上湧，本想說兩句，但到底是有些慫，只將腦袋埋在了他肩頭，同樣低聲道：“我沒聽清，你再說一遍。”

蘇淩怔了一瞬，繼而反應過來，笑了一笑：“我說我心裏只住下一個你。”

他輕笑時，喉頭震動。程尋鬼使神差，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喉頭。與他肌膚甫一接觸，她就像是觸電一般縮了回去。

蘇淩眸色微沈，聲音喑啞：“呦呦，別鬧。”

涼風從打開的窗子裏吹進來，帶著絲絲涼意。

程尋輕輕“啊”了一聲，似是才回過神來：“別抱我了，我要掉下去了。”

蘇淩低低一笑：“我怎麽舍得讓你掉下去？”

雖是這麽說，他到底是將她放在地面上。

程尋雙腳剛挨著地，就被他重新攬進了懷裏。他下巴抵在她發頂：“呦呦，呦呦……”

他念了兩年的姑娘，終於是他的了。

“我們，這算是在一起了？”程尋胡亂把玩著他的頭發，將其中一綹纏在了自己手指上。她有些恍惚，感覺像是在夢裏一樣。他們竟然就這麽，戀愛了？

她這句話很好地取悅了蘇淩，他挑一挑眉，抱得更緊了一些：“嗯。”

—

兩人剛剛確定關系，自是心中甜蜜，難舍難分。

雨夜安靜，蘇淩話也多了起來：“晚上下雨的時候，你會不會害怕？”

如果怕的話，他可以陪她。

偏生程尋有些不解風情：“我怕雨做什麽？打雷都不怕，還怕下雨麽？”她從蘇淩懷中掙出來，站在窗邊，伸出手去接雨絲，扭頭對蘇淩笑道：“我聽說，我家裏的那個文墨軒，剛落成的時候，我二叔本來想命名叫聽雨軒的，我爺爺不同意，就沒叫。”

她思緒跳脫飛揚，蘇淩只是一笑，在此刻的他看來，她不管說什麽，都很有意思。他應和道：“嗯，我們去過文墨軒。”

“是啊。”程尋掃了一眼桌邊的蠟燭，“天不早了，我也困了，蘇淩，你回去休息好不好？”

她一雙眸子亮晶晶的，有兩簇小火苗在閃耀，聲音又輕又軟，隱約帶著撒嬌的意味。

蘇淩心中一蕩，她這般軟語說話，他根本無從拒絕。

他點頭：“嗯。”可眼珠卻像是黏在她身上一般，無法移動視線，腳下也像生了根。

見他雖然答應，卻不行動，程尋有點意外，但是一碰觸到他的目光，她從臉頰到心口都灼燙起來，有些甜，有些喜。她清了清嗓子：“蘇淩——”

她挽著他的手臂，拖著他就往門口的方向走。

從始至終，蘇淩只笑吟吟看著她，眼中的笑意和柔情幾乎讓她沈溺其中。

將蘇淩送到門口，程尋正欲轉身回房，卻聽到身後蘇淩聲音極低：“呦呦……”

她下意識回頭，不過是轉瞬之間，她就感到眼皮上有種溫熱的觸覺。

她呆了一瞬，才猛然意識到，他親了她的眼睛！

“明天見。”蘇淩聲音低而溫柔，仿若三月清風，讓她整個人都覺得輕飄飄的。

程尋回了一句：“明天見。”進屋，掩門。她背靠著門，輕輕撫上眉心，唇邊的笑意良久不曾消失，一顆心飄飄蕩蕩，如在雲端。

她有點想唱歌，卻不知該唱什麽，只哼著調調，歡喜無限。

—

晚間程尋躺在床上，翻來覆去，難以入睡。到現在，她都還恍恍惚惚，她是真的和蘇淩在一起了嗎？

怎麽就在一起了呢？明明今天晚上只是一起背書的，怎麽從學習變成談戀愛了？

她雙手捧著自己的臉頰，回想著一幕一幕的場景，不知不覺唇角微勾，眉眼彎彎。

她一時坐起，一時躺下，忍不住輕嘆一聲：唉，不想了，不想了，明天還得趕路呢。程尋，你要出息一點啊。

如此這般反覆做著心理暗示，又將《木瓜》背誦了好幾遍，她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。

可惜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，時而是去年七夕他們在捕獸坑裏，時而是今年在窗邊……

晚上睡得遲，次日清晨，她早早就醒來了，梳洗打扮後，勉強用些早餐，和眾人一起踏上歸程。

她坐在馬車裏，瞧一眼蘇淩，看他眼下隱約的青黑，她忍不住輕笑。原來睡不好的，不止她一個人啊。

這下她心裏自在多了。

蘇淩瞧了她一眼：“笑什麽？”

程尋指了指他眼下，轉一轉眼珠。

蘇淩慢悠悠“哦”了一聲，作勢抹了一下臉，眼中帶著揶揄的笑意。

程尋瞪大眼睛，他，他這是在取笑她整張臉都塗黑了？她瞪了他一眼，一時孩子氣上來，擡了腳就要去踩他。

她剛擡腳，就被他輕輕一拉，身下一空，落入了懷裏。

“別鬧。”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，“好了好了，知道你沒睡好，睡一會兒吧。”

程尋憋了一口氣：“你怎麽知道我沒睡好？”

她整張臉都塗黑了，他還能看見她眼睛下的青黑？

蘇淩笑而不語。

他自然不可能說，他昨夜歡喜而激動，在她房門外站了一宿。直到清晨雞鳴才離去。

“說嘛，你怎麽知道我沒睡好的。”程尋輕輕晃一晃他的胳膊。

蘇淩勾唇一笑，隨口道：“因為我在你夢裏啊。”

見呦呦一臉吃驚之色，蘇淩眼中笑意更濃。所以，他猜對了？

程尋眼珠子動了動，心思也跟著轉了轉。他如何得知？自然是推己及人了。

她小聲道：“那咱們都睡一會兒吧。”

—

馬車行駛的快，偶爾會有顛簸。馬車裏的兩個人互相依靠著，手緊緊握在一起，閉著眼睛休息。

對方就在身側，這一回，他們都勉強睡了一覺。

關系正式定下以後，兩人明顯比先時親近，也更加默契了。有時兩人視線交匯，俱是一笑，心中就柔情無限，連回程仿佛也變短了。

不知不覺已到了京郊，程尋想到兩個月不見的父母，頗有些心急：“我能直接回家嗎？”

“當然，我和你一起。”蘇淩一笑。

正好要見一見山長。

程尋不知想到什麽，臉上忽的一熱。她正要說話，忽然眼前一閃，與她視線水平方向的一個一元硬幣大小的logo吸引了她的註意。

那個被她刻意遺忘的系統，正一閃一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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